逝水流年（番外8）
一个小人物的一世（5）
玄灵仙境。隆冬，飞雪。
我托着下巴，看着炉火上青铜茶壶，咕噜噜沸腾着，胡思乱想着： 人间话本子总是说两个人经历了曲折，终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……可是，真的会幸福吗？
润玉和邝露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了。
两个人，一个住在西厢房，一个在东厢房房，一个在临帖，一个在下棋。
由于他们怪异的氛围，我们一帮仙侍都小心翼翼，连走路脚步也轻了不少。
事情起因是天帝棠樾发现北海溟州鲛人有异动，就命令太巳仙人带军去驻扎，但是邝露心疼父亲刚刚旧伤痊愈，这要去北海苦寒之地，心中始终放心不下，与润玉商量，是否去和棠樾商量换一个人选，但是润玉拒绝了！不知他们如何争吵，反正后来邝露默默搬回了西厢房，那润玉竟然赌气默许了。
“哎～”我叹了一口气，那些话本子都是骗人的。
“清风～”邝露唤我。
“仙子？”我赶紧起身，端了一杯热茶给她。
“随我回太巳府一趟，我准备一些御寒之物，给父亲送过去！”
“好呀！”我高高兴兴拿起包裹。
太巳府。
“父亲，这一路凶险异常，你要万事小心！”邝露拉着太巳仙人的手。
“放心吧！”太巳仙人，摸了摸邝露脸，“我纵横沙场这么多年，那小小的鲛人奈何不了我，再说了，天帝只是让我驻扎那，并不交战，只是震慑而已！”
邝露微微点点头。
“你和润玉这些日子如何？他待你如何？”太巳仙人似乎发现邝露脸色略苍白，有些不安。
邝露挤出一丝笑容，“父亲安心。润玉他很好！”
我憋不住了，“润玉帝君才不好呢！帝君已经三日没和仙子一起说话了！”
“清风！不可胡言乱语！”邝露瞪了我一眼。
我一愣，低头就没再说下去。
“父亲不用担心，夫妻之间哪能事事和睦，拌嘴吵架肯定会有的，过几天就好了！”邝露扶着太巳仙人坐下。
“哎～”太巳仙人微微叹息，“你自小就极有主意，至于这婚姻一事也是。润玉性子冷清，但是也是很有主意的人，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，最好说出来，不要掖着藏着，夫妻之间在于坦诚，无论是好的或者坏的情绪，要互相坦白。”
“女儿明白了！”邝露低头，清淡回答。
“邝露，我们一家人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，快来尝尝我做的芙蓉百合……”小娘笑盈盈端了好几个香喷喷的菜。
“好呀，小娘，今晚我们好好喝一盅！”邝露笑着接过了盘子。
我呢，早就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冲着那清拌胡萝卜扑了过去！
一家人，其乐融融，喝酒，话家常，一直到深夜。
外面的雪越发猛烈了。
“仙子，我们就住在这里吧！我想看看那风铃草！”我赖在邝露的怀里，撒娇。
邝露微醺的笑了点了点头。
于是，我在院子里凉亭中，温了一壶酒，邝露披着银色貂皮大氅，看着风铃草在风雪中摇曳，不知在想着什么。
“仙子，你……这么多年只爱润玉帝君吗？你曾说过那种非他不可的心绪，真的那么重要吗？”我终究抗不过内心的疑惑。
邝露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，幽幽地回忆，“很久之前，我追随他的心绪是自然而的，后来在追随他背影，一直跟着跟着，也就成了习惯，也就非他不可了！只是，如今和他一起了，我有时候会迷惑，到底为了和他一起而爱他，还是爱他才一定要在一起。仙人无尽的岁月中，你往往会忘记初衷是什么了？”然后，邝露陷入沉默，看着漫天飞舞雪花。
我听着似懂非懂，而后起身，“仙子，我去端一碗热汤。”
路过大厅，我竟然看见润玉一身风雪站在那，太巳仙人毕恭毕敬面对他，但是脸色严肃。
润玉清清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的调子，“仙人，此去北海，棠樾自有他打算与谋划。棠樾作为天帝资质尚浅，一众仙人还有不服者，若我再诸多事情插手，会带来政局不稳。太巳仙人作为天庭三朝元老，让你受累来顾全大局！”
太巳仙人拱手，斟酌语句。“帝君事事谋划周全，老臣自然明白！但是……邝露那孩子一向孝顺，肯定为我焦心，我想帝君是明白的。而帝君的思虑，我想邝露也会懂得。但是小女儿家，需要不仅仅理解和懂得，也需要夫君的宠爱与坦白……”
润玉黝黑眸子盯着窗外风雪，“仙人所言，本君记下了。今日，我是来寻她回家！”
我端着快要凉的热汤，站在屋檐下，远远看着润玉走到邝露跟前，蹲下扶着她的胳膊，“邝露，喝醉了？”
邝露睁开朦朦胧胧眼睛，看见是润玉那清亮的眸子，笑着伸手抚摸着他眉眼，“我又做梦了吗？这样温柔的你，只有梦里有吧！”
润玉明显一僵，随即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，放在嘴边呼一口热气。
邝露含着泪，看着她，充满眷眷深情，“润玉，你知道嘛，我最讨厌是昙花，最讨厌清淡食物，最讨厌你睡觉背着我，最讨厌你盯着昙花发呆，最讨厌你做什么决定总是一副自以为是样子，最讨厌你从不服软说一句甜蜜的话……”
然后她捂着脸痛哭，似乎要将那些年压抑的情绪全部爆发，“我这是怎么了！？明明那么喜欢你，只要能和你一起，我可以不在乎的一切，现如今，我却越发生厌了！”
润玉显然被邝露这激动情绪怔住了，他有些手足无措，呆在那。
空荡荡的院落里，只有邝露哭泣声，落雪萧瑟。
我含泪看着这一切，原来在一起并不一定是圆满。
许久，邝露哭累了，昏昏沉沉睡在润玉怀里，润玉低眸看着邝露，拇指一遍遍轻抚她眼角的泪痣。
我走了过去，“帝君！？”
润玉茫然抬头，“哦，清风，你去和太巳仙人通报一声，我将邝露带回去了。”
“嗯！”我微微颔首。
第二日，我回到玄灵仙境，远远看见邝露从东厢房的榻上醒过来，迷茫环顾四周，一脸懵懂。而润玉端了一碗解救汤进屋，随即关上房门。
我舒了一口气，他们应该没有事了。然后环顾四周，所有的昙花都一夜消失了。我笑了笑，这润玉帝君果然是行动派。
水神锦觅又喜得一个女儿，旭凤相当开心，毕竟前两个都是男孩，这女儿显得尤其珍贵，于是大摆宴席，众仙同乐。润玉与邝露从满月宴回来，两个人都是笑颜灿烂。我迎了上去，“帝君，仙子！”
“清风呀，准备一些热茶，我们在院里再坐一会，消消食！”邝露柔声交代。
我于是忙着斟茶，然后退了下去。
“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？”润玉笑眯眯抿了一口茶，然后抬手捏了捏邝露脸蛋，“我到希望能有个和你一样的女儿！”
我却看到邝露眼里一丝不安划过。
过了几日，邝露得了风寒，黄岐仙官过来瞧了瞧，润玉随着出门，低声细语几句，接着脸色有些苍白回到屋里。
当我端着煎好的药进屋的时候，发现润玉握着邝露的手，一言不发，而邝露神色有些悲戚。
我忐忑不安的走过去，“仙子，药要趁热喝！”
“嗯。”邝露，接过玉碗，一口气喝下。
润玉扶着她肩膀，“邝露，无论如何，我不会让你涉险的。孩子的事情，我们无须在意，也不要再提了，好吗？”
邝露低垂眼眸，有些失落，有些沮丧。
润玉随即紧紧搂着她。
我悄悄退了出来，心中刺痛，上天似乎给予他们太多曲折了。
六界局势越发暗潮涌动。连旭凤也丢下妻儿，去北海溟州助太巳仙人降服鲛人叛乱。后来，妖族首领暴毙，妖族大乱，过几日，润玉也要去妖界主持大局。
“阿昭？”我奔了过去，拉着她，“好久没见，你怎么清瘦许多！”
阿昭心事重重笑了笑，“我是来见帝君的。”
我一惊，自那柏羽之事，阿昭向来都是躲着润玉与邝露的。
“帝君，此去妖界，小的愿意跟随，助帝君一臂之力。”阿昭老老实实跪拜。
润玉抬头，眼神有些警惕，有些不解，有些审视，“阿昭？如何突然要跟随我了？”
“在下本就妖族之人，机缘巧合下才能够来到天庭修炼，如今妖界出了如此大难，在下实在不忍同族再有战争，我熟悉妖族，也许可以帮助帝君早日解决，还妖族以安静祥和！”阿昭低头，字字真挚。
我在旁边也连连点头，“帝君，阿昭很能干的！”
润玉凝眉思索，“这些年，我见清风与你也十分交好，想必你也是至情至性之人。那你就随我身边，做贴身侍卫吧！”
阿昭似乎松了一口气，“谢谢帝君！”
我送阿昭出门，有些担忧看着她，“阿昭，此去妖界，你万事小心呀！还有，帝君那你要好心照料，我们家仙子很是担忧呢！”
阿昭看到我一脸真挚，竟然露出些许愧色，她主动抱着我，摸着我的头发，“清风，你一定要好好的！记住，万事不可冲动，我会护你周全的！”
我因为她这个拥抱欢喜不已，乐滋滋笑着，“阿昭，今日如何多愁善感了！我会等你回来再一起好好大醉一场！”
突然，阿昭松开我。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。
我看着她背影，突然有些不安，“阿昭！”
阿昭回头，“怎么了！”
我一时也无话可说，“嗯，没什么，快去吧！”
接着，一系列的危机接踵而来。
润玉在妖界被偷袭，竟然失踪了。邝露焦急万分，但是棠樾受润玉之命保护她于玄灵仙境。于是她假扮了我才得以脱身去妖界寻润玉了。
不过一日，我假扮邝露的事情就被棠樾发现了。他大发雷霆，我瑟瑟发抖，这一向好脾气的天帝，如今竟如此暴躁与慌乱。我越发不安了，觉得事态可能更严重了。
我度日如年的等着他们消息，
很快，我看到只有双眼通红、浑身献血的润玉被镇魔锁困住，回到了玄灵仙境。
“我们家仙子呢？”我抓住卯日星君，焦急询问。
“上元上仙被妖帝白泽抓走了，下落不明！”卯日星君低沉回答。
我瘫坐在地上，“怎么办？怎么办？”
“清风！”棠樾一脸憔悴，走了出来，声音沙哑，“伯父他入魔颇深，这次恐怕凶险异常！你定要好生照料。”
“陛下！”我跪着拉着棠樾衣袖，“我们家仙子，你们不去救吗？”
棠樾疲倦闭了闭眼睛，“卯日星君告诉我，白泽就是以前自杀的披香殿主柏羽。至于他与伯母之间的关系，我想你最是明了吧。所以白泽定不会伤她的吧！这次妖族大乱我想是白泽布局已久。还有鲛人叛乱也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，所以才可如此轻而易举偷袭了伯父。伯父之所以再次入魔，我怕也是白泽他们搞得鬼，你知道吗？他近身侍卫阿昭下毒，伯父才会……”
我耳边一阵阵轰鸣，真相过于血淋淋。
“清风？”棠樾蹲了下来，扶我起来，“如今天庭遭受大难，我需要你打起精神照顾好润玉帝君！上元上仙我也会想办法救她！相信我！”
我木然点了点头。
接下几天，我如同行尸走肉般，服侍润玉服用仙丹，为他诵读经书……
到了第十日，脸色苍白的邝露推开大门，我一愣，放下经书，奔过去搂着她，这些日子的所有情绪爆发出来，“仙子，太好了，你平安无事……呜呜……我怕……再也看不到你……对不起……是我害了你和润玉……呜呜……”
邝露颤抖帮我擦去泪水，随即一步步走到润玉跟前，“润玉……”
润玉血红慢慢消退，露出些许清明，然后他猛然抱着邝露，喃喃低语，“我好想你！好想你！”
我捂住嘴，心中悲恸，眼泪模糊所有一切。
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了，邝露曾说过的那种非他不可的感情！是的，他们两个都是，非她（他）不可！
我来到院子，任凭雨水浸湿，这样也许就不会那么痛了。
突然，邝露冲了出来，“清风，好生照顾帝君！我去去就回！”
“仙子！”我大叫一声，准备跟过去，但是我又听到屋子里润玉吐血的声音，又折回屋子里照顾润玉。
外面腥风血雨，我在屋里诵读经书，“世间无常，国土危脆，四大苦空，五阴无我生灭变异，虚伪无主，心是恶源，形为罪薮。”
天色渐渐黯淡，雨也停了，我打开房门，看着夕阳西下，世间此刻寂静令人窒息。
一个身影，缓缓逆着光走了过来。
阿昭，她回来了！
血渍将她周身渲染的寒气渗人，她笑着悲伤，“清风！”
我愣在那，看着她，却觉陌生而令人绝望。
阿昭走了过来，抱着我，“我们妖界赢了！”
我机械重复，“我们？妖界？”自墨白湖畔，跟了邝露，一路走来，我都忘记我曾是一只妖！
我突然惊醒，一把推开她，“阿昭，为什么？”
阿昭笑了笑，走到润玉的跟前，仔细端详着他，“润玉，没想到你有今天！”随即她仰天大笑，狰狞扭曲，“白泽已经去找邝露了！但阿泽太妇人之仁！万年前的仇，他不报，我来替他报！”
“阿昭，不要呀！”我大脑一片空白，立即扑了过去，用身体护着润玉，我只知道，润玉千万不能有事，否则我们家的仙子也活不了了！
“清风！”阿昭拉着我起来，“你知道的，我不会伤害你的！你随我一起回妖界，那才是你的家！”
我茫然摇了摇头，“家？不！这里才是我的家！邝露她才是我的家人！阿昭，你也是我的家人……即使你骗了我。”我眼泪一滴滴落下，“即使你……从未将我当成你的……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家人！求求你，求求你，不要伤害润玉！否则我们家仙子也无法活了！”我痛哭着，跪下求着她。此刻，那所谓的自尊也不再重要！这是我欠润玉和邝露的。
“清风！”润玉低沉声音响起，无比冷峻，“起来！我玄灵仙境的人不需要向一个妖族俯首！”说完，润玉竟然聚集所有魔性，开始挣脱镇魔链的束缚。
那一刻，我突然清醒了许多！不行！这样润玉肯定活不成了！对，我还是一只妖，我可以祭祀镇魔链，这样，润玉许就有一线生机，也许还可以将邝露救下！
那一刻，一向胆小怕死的我，突然释然了，我抬头看着阿昭好看的眉眼，那是我的白月光，只是，在我心中，邝露永远是第一位的！自墨白湖畔她摸着我的头、笑着护着我开始，邝露就是我的家人，我的姐姐……
我抹去了眼泪，运气将我内丹吐出，然后祭祀了镇魔锁。然后，我开始消散，那镇魔锁也慢慢消失，我知道润玉没事了，没有镇魔锁，阿昭从来不是他的对手！
“清风！”我看到阿昭眼中的悲恸，我笑了，也许我在她心中还是有一席之地吧。只是，她背负太多的责任与爱。
润玉清醒了许多，无奈悲愤地唤我，我微笑着，他们后路如何，我也无力陪着了……
其实，这一世，走了一遭，爱了，哭过，痛过，疯过……也算是不枉费。
若还有轮回，我希望下一世做一个凡人，在一座城，遇到那个人，谈一场非他不可的爱恋，生一堆孩子，然后携手慢慢老去……平平淡淡的短暂的有盼头的一生……也蛮好的……
（完结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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